学堂安静了片刻,几个孩子眨着眼,似懂非懂。
沈念之继续道:“兵者,诡道也。上阵杀敌不光靠力气,还要靠脑子。你们将来都是军中子弟,记住今日之言——一个懂得思考的将士,比十个莽夫更可敬。”
这话一落,坐在角落里的小哑巴忽然抬起头。他神情依旧寡淡,却不知为何,目光极亮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念之不动声色,有提笔在新的纸上写下一行字:“勇不敌智,智不离心。”
下课前,有个孩子小声问她:“夫子,那个田将军最后打赢了吗?”
沈念之挑唇一笑,眼神带着一点狡黠:“打赢了。但他赢的不是敌人,而是君王的心。”
说完,她合起案上的书简,朝众人拱手轻道一句:“今日便到此。回去好好练字,明日我要查字帖。”
孩子们齐声应“是”,声音稚嫩,却极为响亮。
日头偏西,课业渐毕。沈念之收拾了案上书简走出小院。
刚一推门,便看见院门外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衣着略显寒素,却极整洁。她披着一件月白披风,发间只簪一支细钗,正站在冬日的阳光中,神情忐忑却含着些许欣喜。
“姐姐。”
沈忆秋声音轻,唤得极小,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她一步上前,竟伸手抱住了沈念之。
沈念之一愣,手抬了起来,却始终未落下。她身子微僵,只道:“你怎会来此?”
沈忆秋放开她,眼眶泛红,却努力压着声音:“你的事……我与殿下——不,李珩,都听说了。还好你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沈念之听着她口中“殿下”二字,又纠正成“李珩”,目光微动,却没打断,只问:“你们如何到了瀚州?”
沈忆秋道:“圣上登基后,将他贬为庶人,说是因他曾派人刺杀过李珣。他被囚禁在府中,多亏苍大人暗中送信,说你在瀚州,让我们速离昭京。”
“这一路……几经辗转,还是苍大人派人护着我们。今日方才抵达雁回城,顾将军说你在此开了私塾,我便来寻你,他们二人在府中议事。”
“苍大人?”沈念之目光微凝,“你说的是苍晏?”
沈忆秋似乎察觉失言,顿时抬手掩唇,低声道:“这件事……顾将军不许我告诉你。”
沈念之站在原地,心底一阵莫名的沉静。
小哑巴肩头的阳光极轻,他抱着一沓沈念之誊写好的书页,自书舍中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念之走得极快,衣袂翻飞,神情凝重。
她身侧一名着汉服的女子亦步亦趋,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语速极快,却始终唤不回沈念之一眼回望。
小哑巴脚步一顿,抱着书页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迟疑片刻,终还是悄然追了上去。
行至都护府后,沈念之刚走到前厅,一阵熟悉而低沉的嗓音传来——
“……陆长明因密谋通北庭,案发当日,陆府尽数抄没。男子问斩,女眷贬为奴。”
说话的是顾行渊。
沈念之脚步倏地顿住,手中暖手袋落地,撞在石阶边,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她唇边几乎无声地开口:“谁的信?”
顾行渊抬眸,片刻后道:“苍晏。”
沈念之没说话,只是轻轻垂下眼眸,那一瞬,连睫毛都显得极长。
顾行渊终是低声补了句:“他不愿你知,是他留下的交代。”
沈忆秋欲开口,却被沈念之一眼制住。
院中沉寂如水,唯有枝头风响微微。
半晌,沈念之忽而抬眼看他,笑了一下,极轻:“原来……是这样啊。”
她没有恼怒,也没有指责,只是眼角的弧度一点点收敛。
风吹过檐角钻进屋内,将她鬓边几缕发丝轻轻拂乱,她抬眼望向外面天光正盛的那一方,阳光明晃,刺得人眼有些发涩。
眼前那一瞬忽然重叠了许久前的某日:那时苍晏手中拈着花瓣,眉眼沉静如水,对她说——“左传已毕”。
她倒是想起来,那日平昌坊一夜之后,她拒绝了他,是怕他日后前途尽毁,被自己拖累丢了仕途……却没想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随后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像是释然:“也难怪……那时候刚丧父,又逢大婚前夕,心乱如麻,一念之差,便把他当了趋利之人。”
沈念之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微微有些哑。
“我才是真正的小人之心。”
顾行渊静默半晌,才低声道:“他只托我护你平安,其余一言未提。”
沈念之点了点头,声音淡淡:“他一向是这样的,话不多,心思却比谁都细。”她顿了顿,忽又抬眸看他一眼,“……你也一样。”
她说完,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暖手袋,拍了拍尘土,又将它捧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