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沙砾,带起一丝干燥的枯草气。
她微抬眸,道:“霜杏,去看看那小哑巴醒了没有。”
“是。”霜杏应声离去,不多时,便回来说道:“醒了,奴婢给他拿了药,他都喝了……小姐,您猜怎么着,那孩子今天打理得特别利落。”
“哦?”
沈念之一挑眉,正欲再问,就见营地另一边,少年走出了帐篷。
他似乎也正往这边走来。
阳光才照亮地面,少年却已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单袍,虽不名贵,却剪裁得体。他洗了脸,发束得整整齐齐,脚步虽略慢,精神却比昨日好了许多。
肤色偏麦,鼻梁挺直,一双灰眸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冷色光泽,神情寡淡,却不冷漠。
霜杏在旁轻咂舌:“哟,这一洗干净,模样还挺……俊俏。”
沈念之未言语,只垂眸轻轻掸去指尖的一点沙尘。
小哑巴走到她面前,站定,未跪,也未磕头,只认真朝她躬了躬身,像是在用最郑重的姿态表达感谢。
他眼睛望着她,安静而坦然。
沈念之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倒生出几分戏谑。
“会喝药,会起床,还晓得束发,”她开口,语调微凉,“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一怔,下意识眨了眨眼,随后又立刻垂下眼睫,不言不语,只将双手交握在身前,仿佛是在掩饰慌乱。
沈念之没有再逼他,只淡淡地道:“你看着也就十七八,跟霜杏年岁差不多。”
霜杏在旁扯了扯嘴角:“小姐,我已经二十了,我们同一年。”
“是吗?”沈念之似笑非笑地看了霜杏一眼,“你倒是比他矮。”
霜杏瞪大了眼,嘀咕:“他是男的,本就长得快……”
沈念之没再搭理她,只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小哑巴已经重新抬起眼来,灰眸澄澈地望着她,仿佛有话藏在喉中,却终究说不出声。
“你叫什么?”她问。
少年愣了愣,随后摇头,仍是保持沉默。
“……小哑巴,这名字是我起的,你若不喜欢,也不妨告诉我你的真名。”说着,沈念之将一直木棍递给他,想让他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那少年一动未动,只唇角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也没接过木棍。
沈念之目光落在他脖颈下那一道未痊的浅伤,像是被锋利物划过,隐约透着一种不方便说话的解释。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强势了,或许他不会写汉子呢。
“罢了。”她收回视线,起身整了整披风,“伤没好,就别装大人似的站这么直。”
小哑巴神情微微一动,像是认真将这话记进了
心里。
沈念之已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风吹起她衣角,她背影清瘦却不弱,步子极稳。
少年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
他不懂汉话太多的词,却听得出她那句“你叫什么”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他却没法回答,他不能说。
西北天光沉冷,行至正午,天却仍不见晴色。云影如铅,压在天地之间。
顾行渊一行人沿着旧道缓缓行进,马蹄踏在沙石之间,卷起细尘。
沈念之靠坐在马车内,指腹轻轻摩挲着窗边垂下的帘穗。外头风声萧瑟,车厢虽铺了厚毯,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霜杏掀开帘子,小声道:“小姐,顾将军说再行一段,前方有处歇脚的废弃烽火台。”
沈念之点头:“知道了。”
她放下帘子时,余光扫到那道少年身影——
小哑巴穿着顾行渊临时给他找的衣袍,脚步仍带着些许病后的迟缓,但气色较昨日大为好转。他默默牵着一匹瘦马,始终不发一语,倒显得异常安静。
这三日他都未曾再尝试开口,也未露出异状,沈念之偶尔望他一眼,也未逼问。
只是那双灰色的眼,在每次她回望时,都会稳稳对上来,不避不躲。
好像是在牢牢记住她的模样。
马车晃了晃,顾行渊策马靠近,掀帘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撑得住?”
沈念之扬眉:“怎么,你怕我死在半路?”
“你若真有此打算,得提前告诉我。”顾行渊语气平静,“好让我提前帮你找一块风水宝地。”
沈念之轻笑一声:“你倒贴心得很。”
顾行渊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我已离沙州,再无郎中可寻,前头也未必有药石齐备之地。你若觉得胸口又痛,要立刻说。”
沈念之语气轻淡:“放心吧,我就是有一点不舒服,都会毫不客气的麻烦你。”
顾行渊没说话,抬手将她肩头披风裹紧些:“今日我们再休息一次,明日午后就能到拓安都护府了,如今已经是瀚州地界,又有赤羽军在,你不用总是回头看,没人会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