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似有水泽,我去洗洗手。”
他看了她一眼,没阻止,只说:“带上霜杏,不许一个人走远。”
沈念之披了斗篷,由霜杏扶着下车,沿着干枯的藤蔓与沙地往湖边走。
湖水清凉,风中带着芦苇与水草的气味。
她在水边蹲下,伸手掬了几捧水洗净指尖,抬头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边,有个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霜杏刚要出声,她却已站起身来,走近几步,拨开水草。
那竟是一个少年。
衣着破旧,皮肤黝黑,唇角干裂,脸上有未干的血痕,左臂缠着一圈胡乱撕扯的布条,血已渗透。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皮颤了颤,像是还活着。
沈念之皱眉,蹲身探了探他鼻息,又按了按脉搏,虽极弱,却还有命在。
霜杏惊道:“小姐,这……这是谁?”
“不会是那什么……贼匪逃兵吧?”
“不是。”沈念之淡声道,“他的伤法像是军中利刃所致,怕是从哪支乱军中逃出来的。”
她抬头:“回去叫顾行渊来。”
霜杏快步离开,她却没走,取了帕子沾水,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污泥。
少年神志半醒,睫毛微颤,唇齿轻张,却并未出声。
他眼前一片模糊,直到那一道倚风而立的身影——女子眼尾微弯,神色冷淡,却无惊慌,只那样静静看着他。
少年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从小长在北庭,见惯了凶悍的女人、满身血气的胡人姑娘,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女子——
不笑时似清泉映月,眉间却有锋。
那一瞬,他像是忘了呼吸。
沈念之却已偏头唤:“你还能听见么?”
少年未动。
她蹙眉:“哑了?”
霜杏跑回来,顾行渊也随后赶到。
顾行渊见状,只扫了少年一眼,道:“活着?”
“还吊着一口气。”她将帕子递给他,“看他这伤势,不像匪类,一条人命,不如带上。”
顾行渊没多言,唤人取了车毯,将少年裹起,吩咐人送去随行小车里安置。
霜杏蹲下,戳了戳那少年还微抖的手:“你叫什么?”
少年喉头一动,低低咳了两声,却不言语。
“哑巴?”她咂嘴,“怪可怜。”
沈念之侧目看他,想了想,道:“既然不说话,那就叫你小哑巴。”
少年神情微动,却没反抗。
顾行渊站在一旁,眉头微蹙,目光停在那少年发际一角未褪的刺青印记上——极淡,藏得巧,但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乌恒族中某支支脉的秘纹。
他没有说破。
只是转头,对沈念之说:“这人先带着,天黑前再走两里,找宿地。”
沈念之轻轻点头:“好。”
夜深了。
临时扎下的营帐被
风吹得微微作响,沙地上火盆烧得正旺,烛光在帐内摇曳不定,影子映在帐壁上,仿佛一池碎金。
躺在偏帐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没活过来。
他记得昏迷前最后的景象,是水边一张模糊却漂亮得不像话的脸。眼尾飞扬,唇色苍然,带着些冷意,却意外地柔。
……那不是梦。
帐中寂静,只隔着一层薄纱,坐着一个人。
是她。
他看见她坐在榻边的案几旁,身上披着深色外袍,发已解散,正靠在一卷枕边翻着册页。
她的侧影柔和,灯影映在她眉骨与颈侧,隐隐透出一点疲色,却不狼狈。烛火跳了跳,她似是累了,轻轻合上书卷,将它搁在一旁。
他屏住呼吸。
一动不敢动。
她却像是有所觉察,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心猛地一跳,连忙别开眼——
可已来不及。
她已放下书,起身掀了帐帘,走到他面前。
“醒了?”她语气轻飘飘,却不无关心。
他睫毛颤了颤,想起什么,低低咳了一声,仍不作声。
“哑巴?”她挑眉问,声音不疾不徐。
他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只低头看了他片刻,道:“你发过一场烧,又有旧伤,先跟着我们歇几日,药我让人煎了,到时候让霜杏喂你。”
他咽了口唾沫,依旧不敢抬眼,只低低点了下头。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笑了声:“倒真乖。”
那一笑不轻不重,却像烛火一晃,少年不由自主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飞快避开。
她眼角眉梢带着点未褪的倦意,却是生得极好看,不似他在北庭见过的任何女子。
她看了他片刻,忽然转头朝外道:“霜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