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她快步追了上去,步子不紧不慢,始终与沈念之并肩而行。
朱门渐远,石阶落霜。
京中难得好天,虽已入九月末,街头却无风也无尘,阳光落在青砖白墙上,照得人睁不开眼。
沈念之执着一柄浅青缂丝团扇,懒懒地半遮住面容,步子不疾不徐,走在街上仿若画中人物。沈忆秋则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一只羊脂白玉的手炉,隔着薄薄香帕,悄悄递过去:“姐姐暖着点,方才早起天凉。”
沈念之接过来,一边走,一边转头打量着街边。
她原本是想去平昌坊,那儿虽热闹,却也最容易听见消息。但转念一想,带着沈忆秋进那种花楼茶馆,总归有些不合适。
再者,这丫
头一副乖巧模样,见不得场子大,耳根子还软,哪扛得住那种地方的舌头挑拨。
便只挑了这处静些的街角书肆。
书肆临街而建,门口悬着一块白地黑字的招牌,写着清言阁三字。门口立着小童在招呼客人,见是晋国公府的人来了,连忙将人迎入二楼靠窗一席。
午后日头正好,窗边落下几片黄叶,茶汤热气氤氲,一切恰到好处。
只可惜书肆里那位讲书先生,声调温吞得紧。
“……当年赵王以十万兵马围困燕都,然使节未出三日,燕相苏子已献灭国之策……此事,见于《东华纪略》卷十二……”
沈念之撑着下巴,眸光半阖,听着那人念书,听得昏昏欲睡。
“姐姐……”沈忆秋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一声,“若是无趣,咱们换处地方罢?”
“唔。”沈念之抬起眼来,懒懒地“嗯”了一声,“倒也不是无趣,是这位苏子说了半个时辰还不灭国,唬人倒是挺会。”
她说得轻巧,扇子一转,正欲起身,却忽然听得楼下一声招呼:
“沈娘子?”
沈念之眸光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束青巾、着青衫的文士正立于楼梯口,神情颇为讶异。
那人不高不瘦,生得眉目清俊,是她少时在学馆听课时的同窗,名唤周远昀,父为翰林编修,素与沈家倒是多有往来。
“果然是你。”周远昀快步登上楼来,朝她作揖一礼,笑道:“一别数年,沈娘子还是这般风采。”
沈念之略微挑眉,未起身,只在案上轻敲一下茶盏,道:“周大人如今在朝中为官了?”
“惭愧。”周远昀笑了笑,坐于邻席,“不过是吏部初授,眼下在国子监点经。前些日子,本还在宫中为御前讲书,不想三日前突然调令下达,说那职另有人接替。”
沈念之手中动作微顿,漫不经心问:“你这人好端端的,怎就被换了?”
“这我哪里知晓,是圣上养病,不再听讲。”周远昀低声,“但听内中出来的老内侍说,那新上来的讲书……并非监中出身,也不通经典,只是个道门清客,专门谈养生炼气之术。”
沈念之眸光微敛,笑意却浮上来,淡淡道:“圣上最近果然是爱听新鲜的。”
“咳。”周远昀略显尴尬,低声补上一句,“我那日在值房听见有人议论,说这人似乎与陆贵妃相识。”
“这位是?”周远昀这才看到站在沈念之身后的沈忆秋,打量了一番问道。
“这是我庶妹,名忆秋,今年阿爷接回来的。”沈念之淡淡说道。
二人互相行了礼,周远昀目光始终在沈忆秋身上打转,沈念之看到这一幕,伸出手中的扇子挡在周远昀面前,告诉他:“吾家小妹已有主了,你惹不起的,连我都要避让三分的人。”
“连你都要避让?那我还是先退下为好。”周远昀笑着离去。
沈忆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他刚说的话,原本听得有些懵,此刻微微蹙起眉头,似是也察觉这事有些不寻常,却不敢多言。
沈念之却只是将茶盏轻轻搁回案几上,扯起一缕鬓发,含笑道:
“看来本姑娘今日来得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