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渡颔首,“正是,刁娘子在吗?”
今日并非旬休的日子,眼下这个点,梅尧臣应当还没下朝。故而陈允渡只问刁娘子在否。
小厮点了点头:“在的在的,老爷也在。”
陈允渡一怔,梅尧臣宦海沉浮日久,又怀着为国为民的决心,无事绝不会旷了早朝。
“郎君到了就知道了。”小厮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只是个看门的小厮,知道的东西也有限。
等陈郎君和老爷见了面,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陈允渡在脑海中回忆着他离开之前……离开之前,梅尧臣身体健朗,除了处理国子监诸事,便是管教他、梅丰羽和郑柏景的学业,既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那能让他不去早朝的,一定是朝政上有了异动。
往日里风吹沙沙的竹林,今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府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静默地矗立着。
陈允渡和许栀和穿过前厅,径直走到正堂中。
堂中,刁娘子正在轻轻拍着梅尧臣的后背,她语气嗔怪:“他们做法就随他们去,和你一个国子监的国子博士有什么关系?你只管教你的书就是了!何苦将自己气成这样?”
这还是许栀和第一次听到刁娘子这么快的语速。
刁娘子说完,梅尧臣又咳了几声,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想要把那一口漫上来的腥甜给咽下去。
刁娘子连忙端了水捧到他的面前,梅尧臣喝了两口,缓和过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梅尧臣放下茶杯,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两道身影,他眼底的心虚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幕有没有被允渡和栀和看到。
他扯出一抹笑容,伸手招呼道:“允渡,栀和,进来坐啊。”
待两人进来落座,梅尧臣又像是关心晚辈行程的长辈一样开口道:“这一趟去应天府顺不顺利?没遇到颠簸吧?”
陈允渡观察着梅尧臣的身体,许栀和主动出声道:“一切都顺利。您瞧,现在不是都好好地回来了吗?”
“好,好。”梅尧臣点了点头,连着两桩糟心的事儿,总算有件顺心顺意的好事了。
刁娘子看着他一改愁容,舒展了眉宇,心中那一抹担忧消散不少。她偏头吩咐侍奉在侧的丫鬟,“奉茶。”
婢女微微俯身退下。
梅尧臣温和地看着刁娘子的举动,然后看向陈允渡,目光中有一丝犹疑。朝堂上的事情千丝万缕,对现在的他而言,接触这些会不会为时过早。
陈允渡望着梅尧臣欲言又止的神情,主动出声道:“梅公有话直说便是。”
梅尧臣看着他,以他的才学,入仕只是时间早晚,那么早一些晚一些的区别,又能有多大呢?
此处没有外人,梅尧臣没有藏着掖着,长叹了一口气道:“官家有意提拔张尧佐的官位,任三司使,朝中反对的声音大,算是勉强止住了这个念头。”
陈允渡闻言,眸色深了深。
张尧佐,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张美人的伯父,进士及第后在州县历练,也算小有政绩,后来弟弟张尧封去世,送其独女入宫,被官家看上,自此张家一族飞黄腾达。张尧佐坐了青云梯,从筠州调回京城不说,更是官封正三品。张家子孙仗着张美人和张尧佐,在汴京城横行无忌,张美人不进行管束,反而为伯父之子张希甫和其他张家族人求取官职。
“可即便现在能挡得住一时……”梅尧臣顿了顿,才继续道,“却挡不住一世。”
梅尧臣的语气中满是怅惘。
陈允渡沉默地看着梅尧臣,后者的视线落在一朵快要凋谢的花上。其实这才哪到哪,大内早就传出风声,要封张美人为张贵妃。官家连“皇后在朝不立贵妃”的祖训都忘了,他是铁了心要把张尧佐拉入宰执行列,等张美人成了贵妃,张尧佐成为三司使、宣徽南院使也不过时间问题。
官家自然是仁德贤明的好官家,只是在张美人这件事上,他却固执极了,仿佛要告诉天下人,他就是要将所有的恩宠都给张家。
梅尧臣道:“其二,便是贝州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听说有叛军集聚,朝廷正在为谁去肃清争论不休。同平章事陈相推举了明安抚使。”
“明镐安抚使?”陈允渡重复了一遍,“明安抚使一直在边疆前线,前两年才从对西夏的战场中退下。陈相举他……”
后面的话陈允渡尚未入仕,不方便说,梅尧臣却没什么顾忌,“允渡想说,后继无人?”
陈允渡默认了。
许栀和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她对史书的记载知道的有限,他们口中交谈的张美人,应该就是后世流传的“生死两皇后”的温成皇后,不过是死后追封,生前封贵妃。当时的她也曾为帝妃情深而感动,而身处这个时代,又多了一丝无奈挣扎的意味。
官家想要深情以许,又想要江山万民,在“两全”之下,无数士子止步于此,望庙堂而兴叹。
后面的贝州,她没什么印象,但一句“后继无人”还是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