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迟迟落不下来,黑云压坠着,沉沉地悬在天边。
林泓站在屋门外,檐下无风铁马不动,在刚刚破晓的晨光里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座三进院是傅行州在北大关内的居所,此时正屋的大门掩着,屋里只是零星地透出几点烛火。周遭的一切都静静的,门外往来医官不断,越发清晰的只有滴漏点点落下的声音。
昨夜傅行川刚刚从关外胜仗折返,进城还没下马,便听了贺容的求援。他马不停蹄地带着随身的亲兵反身出关。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冒着雪暴找了整整一夜的,只是天明时分,傅行川把两人都带回来了。
等回到了关内,傅行州满身满脸的血汗泪污,却什么也顾不上似的,死死地抱着阎止不放手,任凭谁劝也没有用。最后还是傅行川伸手在他后颈一捏,这才软倒了下去,被抬回屋里医治。
他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口心气,只记挂要守着阎止罢了。待躺下医官一查,才见他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要是再拖上一时半刻,失血过多,也会撑不住倒下去的。
林泓背着手踱步,反反复复又踱到门外。他明知道没有什么用,还是又一次向屋内望去。阎止在重重垂帷之后躺着,掩着一点也看不到。这一晚上,无数的医官自门内外来来往往,染血的纱布不知送进送出了多少,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他神志木然。
他叫住一个小医官问里面是什么情况,血迹斑斑的伤口经人转述仍是触目惊心,他甚至是硬咬着牙才听完的。他不敢去想躺在里面的人,究竟是怎么撑到最后一刻的。
屋门轻轻推开,一个小医官趋步出门,恭敬道:“林大人,内室可以进了。”
床榻前仍是白帷遮蔽,旁边背对门口坐着个人,正低着头凝神号脉,时不时在手边的脉案上记上几笔,再跟身侧的医官低声吩咐几句。这人年纪约莫十五六岁,身量不高,是个光头的小和尚,却是萧翊清身边的胡大夫遣来的。
傅行州离京之前向萧翊清要大夫,想要把胡大夫接过去替阎止好好治一治伤。但正逢开春,气候多变,萧翊清身边离不了人,胡大夫便让自己亲传的小徒弟跟着他来了。
这小和尚名叫释舟,人虽年少却很是稳重,说话做事不苟言笑,看起来不如胡大夫慈眉善目的好相处。
此时几名医官都领命出去了,释舟抬头见林泓站在床边,起身刚要说话,却向他身后微微颔首:“侯爷。”
林泓赶忙转身,见傅行川进屋来,便问:“傅长韫怎么样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傅行川对家事一向不会多说,转头看向释舟问,“阎大人如何?”
释舟摊开脉案,在灯影下执笔凝神,影子被拉得很长:“得亏是他原本底子不错,才能撑到现在。他的伤口我看了,去年的几处本就没好全,新伤旧伤相叠对身体损害太大,日后即便恢复了,也会与从前大不相同。还有,他用了一种药强提精神,他用的太多了,深入肝肺已生毒性,只恐有损寿命,这才是最难办的。”
“什么毒?”林泓促声问道,“还能解吗?要怎么解?”
“这药里有两种毒,既相克又相辅,两者互为表里。若是只能除其一,另一味毒会马上夺人性命,”释舟摇了摇头,“这种毒我不会解,我已修书至京城,要再问问师父。”
林泓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拄在旁边的桌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傅行川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辛苦一夜,有劳释舟师父了,厢房里备了饭菜,先下去吃点东西吧。”
床榻旁只留下了一盏烛火,两人从屋里出来掩上门,沿着回廊走出后院,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穿过月亮门,正屋从重叠的飞檐之间再也看不见了,林泓忽然顿住步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