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在脑后躺平,阖起眼来假寐,不一会倒真睡过去了。他在一片朦胧中听见有人回来,在廊下轻言细语,又有人上房来给他盖一床凉被。
程朝恍惚间被火筷子烫了手,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落了满颊的泪。他不由得悲从中来,呛出一声笑,双手捂住脸,躬身把眼泪抹去。
阎止温声道:“你能有今日,幽州之案能有今日,他们的心愿便已了了。至于值得与不值得,他们自有论断,你我都不必执着。只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对北关的敌意从何而来?”
程朝比划道,寒大人在幽州也过了一段太平日子,是在接触上北关、开始查关内郡之后才出的事。我原以为是高炀有问题,后来在陈府待得久了,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傅家一向自诩清明,到头来竟然是监守自盗,他们难道不应为两位大人的死负责?
阎止一时默然,关内郡是傅行川的封地,程朝尚且会这么想,何况京中。傅家有傅家的荣光,更有别人看不见的难处。人人只道兄弟二人加官进爵,其中苦衷却是无人得见。
他正琢磨着,忽听马车外一声巨响,顷刻间轰隆隆地动山摇,两人毫无防备地撞在车厢地侧壁上。
程朝掀开车帘扭头去看,布满硝烟的空气一下子窜了进来。城门外火光冲天,攻城炮落雨一般砸在城墙上,恐怖的咚咚声震得人耳膜剧痛。他钻出车厢,将车夫赶去驭马,自己驾车往回赶,迎面见一支骁骑巡街而过,打的是瑞王的旗号。
阎止挑开车帘,目送着那队骑兵经过,才说:“改道,去萧临彻的驿馆。兵临城下,绝不能让他跑了。”
轰——
震天的炮声将荒原映亮,血腥气与焦燎的浓烟寸寸蚕食冻土,将空气烧的炽热。西北军的厚盾挡不住炮火,被逼得渐渐往东南密林中退去。
层层叠叠的树冠掩住了羯人的兵马,四下此时也停了风,林间寂静无声。夜色中有几个白点闪动,是几只兔子受了惊,从野草垛中跳了出来,不要命似的往荒野上逃去。
领队谨慎地在树边下马,招呼大家借着夜色掩护原地休息。众人不敢生篝火,一片黑暗中,有个老兵始终盯着兔子离去的方向思索,连领队递了水囊都没听见。
领队踢了踢他的鞋尖,稍微大了点声叫他:“哎?干嘛呢。”
那老兵道:“兔子怕人,应该往密林深处钻,怎么反而往外跑,倒像是林子里还有什么怕人的东西。”
领队闻言站起身,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去。就在此时,一枚箭镞自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射出,正中他的咽喉,倒下时连声音也没发出来。
“有埋伏,快撤!”那老兵高喊一声,翻身上马,领在前面提缰向外冲。
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砰几声不祥的响声由远而近,霎时间到了众人脚下,四周围的面上一连串地窜出炸雷,顿时人仰马翻。队伍不见骚乱,剩下的人突围向外,立时骏马长嘶,数道尖刺将众人重重围锁,爆炸还在继续。
老兵不假思索地拉开袖中烟花示警,下一刻,迎面而来的炮火定格在他的眼眶之中。
鲜红色的烟花带着尖啸在空中燃爆,西北军中一片哗然。红色意味着覆没,徐俪山顶着兜头而来的炮火高喝一声,稳住众人,拨马向傅行州而去。
他跟着押送粮草回北关,在许州和傅行州分开,回到北关时正好赶上遇袭,便率队做前锋先顶在东侧。鏖战一夜,远处羯人黑压压不见首尾,如阴云一般汹汹而来。
高炀、贺容两人都没有消息,傅行州带人亲自赶来支援他,东西两侧皆被困在,唯有直面迎战一条路可选。羯人以巨炮压阵,意在消耗,军中果不其然损失惨重,双方在阵前僵持,西北军隐隐地落了下风。
“照这个路数打,我们顶多坚持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拨马向傅行州,大声道,“咱们的炮就是调不过来,来不及!羯人这炮没有工事挡不住的。咱要么向东撤,进停风阙,肚大口小能躲人,他们炸山怎么也得炸半宿。要么往西撤,往白象坪那边走,那边全是雪窝子,藏人也好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