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流并不讨厌,随意道:「我和他都是男的,他喜欢我也没什么用。」
「的……的确呢。」
对叶深流而言,观察原一是他重要的乐趣来源。
下课后,原一将脑袋埋进臂弯中打瞌睡,一副不受欢迎的模样,密不透风的黑色制服,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并没有人知道他昨夜险先死去。
「你又在装睡啊?」
伴随着吼声,周遭谈笑的学生们安静下来,看向噪音来源,在视野中央,肤色黝黑的高大男子一脸油腻的笑容,抬起一只脚,一脚踹向原一的桌子。
付继安,少年暴力团极荆会的boss,与黑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校内无人敢得罪他,就连老师也畏惧他。
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付继安环视四周,他的跟班眼刃也射向四方,学生们故作姿态,重新回到方才的话题中。
原一纹丝不动,被长期失眠所困扰的他,并非装睡,而是真睡,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你小子怎么不回话?竟敢无视我!混蛋—」
付继安抓起原一的刘海,猛地提起。后者睁开惺松的眼睛,眼眸毫无感情地直视着他。
那瞳孔并非是在注视他,如同对不上焦距的相机,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你是机器人吗?你有灵魂吗?摆个死妈脸给谁看?」
周围的人讪笑:「他妈真死了。」
付继安命令:「那个小学生给你把脑子揍傻了吧!看这小子眼睛就不舒服,给他套上。」
不良少年们笑嘻嘻拿来装满脏水的打扫水桶,下一瞬间,水流就泼向原一。
被害者依然面无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仰着头注视着付继安所处的虚空,黑发被打湿,紧贴在额上,脏水滴滴答答滴落。
「总算看不见这家伙的眼睛了,我看见就恶心。」
付继安一脚踹向原一,却只踹到椅子。椅子发出刺耳的尖啸。周遭的学生纷纷拉动着自己的课桌,尽可能远离案发现场。
「噪音太大了。付继安,你给我老实点。」班长小林走了过来,饶有趣味地坐在课桌上。
付继安哈哈大笑,和两三个跟班围住课桌,踹倒了椅子。从声音来看,原一似乎被踹倒在地,但他只是一声不吭站起,扶起被踹倒的椅子。
「你把人打残废了,医药费赔吗?」
「打残废我是认的,医药费老子一分不赔。」
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似的刺耳笑声响彻教室。
小林讽刺:「他是个穷鬼,你要是不赔医药费,他估计没钱治!」语毕,他踹向原一的椅子。
「这水真鸡巴臭,你们谁在里面撒过尿?」
众人骂骂咧咧走开。
比同级学生年长的原一。倘若他狠下心与施暴者打一架,也能稍微遏制一下对方的暴力。
但他没有。
叶深流理解原一。长久受虐的受害者,如同被关进绝望之井的恒河猴,或是反反复复被电击的习得性无助小鼠,早已失去反抗的能力。
上课铃声响起,国文老师杜莲实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他已三十四岁,依旧未曾结婚,对外推脱:自己已经和文学结了婚。除了稳定的教师工作外,他还有着作家的副业。
他的小说在文学界内备受瞩目,英俊儒雅的外表与敏感灵动的文字让他时常受到女性爱慕者的来信与告白,但他不为所动。
教书育人于他而言只是糊口的稳定工作。他无心教学与管理,备课上课也是随意应付了事。无责任感的他却因为儒雅清逸的外表、亲切温和的态度受到了学生们的爱戴。
杜莲实走上讲台,清点着学生人数,直到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原一,对方像蘑菇似蜷缩在角落里,头发上滴滴答答滴着水。
温文尔雅的杜莲实难得皱起了眉头。他格外偏爱那些具有写作天赋的学生,但他并不喜欢原一。
这个学生……难以形容的古怪……像是艳丽的糜烂浆果,香甜汁液与腐朽果肉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危险又迷人的妖异香味,又如同祭典后被人丢弃在路边,独自等待衰败的紫色万寿菊。浑身弥漫着招致黑暗的古怪气氛、与难以言喻的淫靡媚态,像是在无意识引诱着某种事物与魅惑着某种人。
初恋女友离世后,发誓终身不娶的杜莲实单身至今,因此引来了一些关于他性取向的荒谬言论,但杜莲实不是同性恋。教师用淫靡媚态来形容自己的学生,无疑是严重的教师失格。
更重要的是,原一可能精神不正常,他上课时经常发呆,惹得其他老师大为光火,被勒令罚站。但他们仅当作他孤僻内向,没有意识到这个学生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因此,作为科任教师的杜莲实并不想承担管理原一的责任,即使这个学生有着出色的文学天赋、不错的国文成绩。
不只原一,任何学生,他都懒得管。叽叽喳喳、正值青春期的小鬼头们消磨着他的创作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