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瞧着他那沉静的侧脸,抬起腿,将一只脚搁在了长龄的肩膀。
长龄手指裹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湿帕子送了进去,他的动作已轻到不能再轻,缓到不能再缓,然而卿云还是止不住地低吟出声。
“很疼吗?”长龄哑声道。
“不疼,”卿云道,“只是难受。”
长龄闭了闭眼,他轻声道:“我去向太子求情。”
卿云嗤笑一声,“你疯了吗?”
“我去求他放了你。”
卿云又是一声冷笑,“放了我?然后呢?我失宠,你也失宠,咱们一块儿再去山上种地,住破屋子,被别人欺负,你病得快死了,也没人理我们!!!”
卿云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低吼出声。
“啪嗒——”
一滴热泪坠在卿云的小腿上,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眼泪,顺着他的小腿一直淌向他的腿根。
卿云向后靠着,胸膛微微起伏。
“别傻了,”他平静道,“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既然回来了,我便认了。”
长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卿云,你不高兴,卿云……”
“我高兴啊,”卿云打断道,“太子把那个庄子给我了,契书就在这儿,以后他便是赶我们出东宫,我们也算有个营生了。”
长龄仍是不住摇头,他含着泪望向卿云,“卿云,我不要你这般受罪,你心中分明不愿,我看到你这般,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我宁愿在真华寺里病死了,也不愿看到你如今这般!”
卿云低低地嘶吼了一声,放下腿,膝行过去,抬手便重重地扇了长龄一耳光。
“我不准你说死!”卿云恶狠狠道,“你救了我一回,我可是救了你两回!你的命是我的,由不得你说死不死!”
长龄脸歪在一侧,忽然抬手猛地抱住了卿云,卿云浑身一颤,却是没有推开他,长龄的怀抱和李照不同,尽管他抱得也是那么紧,可他不叫他恶心害怕,反让他也想依偎到他怀里。
“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我很好,”卿云平静道,“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我……”卿云顿了顿,终于说了句心里最深的真话,“除了你,我不想叫别人来碰我。”
长龄用了三张帕子才替卿云清理完全。
卿云一开始还能装作淡然,到后头便又哭又抖,叫长龄疼得心都要碎了。
“真的没法子了吗?”
长龄也掉了不少泪,二人都是眼睛红红的,“太子,他不是无道之人,兴许我同他阐明事理,他便不会再……”长龄顿了顿,道:“……为难你了。”
卿云穿了干净内衫半坐在床上,身上仍是残余着难受,腹间也仍是酸麻,他手横在腹前,淡淡道:“阐明事理?如何阐明?说我这么区区一个内侍,受太子青眼,还不知好歹?你在宫中也这么多年了,你觉着这话是能说的吗?”
长龄无言,他的记忆里太子起初是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少年,后来是被父帝严苛管束的储君,再后来,太子在他心里便只和面前的卿云相关了。
太子救了卿云,太子罚跪卿云,太子宠爱卿云,太子杖责卿云,太子接回卿云,太子……欺负卿云。
长龄垂下脸,卿云说得没错,他真是无用,在宫外,他护不住他,让他吃不饱穿不暖,回到宫内,他更是毫无用处,从前他还能照拂卿云一二,可如今面对的是太子,他与太子云泥之别,如何抵挡?
“罢了,本不该跟你提的。”
卿云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同长龄挑明了这事,可他实在心里堵得慌,只有在长龄面前才能言说一二,要不然他真的快要憋死了,与其自己心里独自憋得难受,不如拖人下水,让别人也跟着一块儿难受,他便是这么坏。
卿云躺下,翻身背对了长龄。
长龄望着他清瘦的背脊,心中满是凄苦,太子他是一国储君,要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得?为什么偏偏是卿云……长龄握紧双拳,他双眼发涩发疼,却是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翌日,卿云便去了司经局,从前他学写字时,都不敢去司经局索要笔墨纸砚,实在是本朝太监的地位太低,如今有了太子首肯,校书郎待卿云便十分耐心有礼。
卿云每日有两个时辰去司经局跟着校书郎校堪典籍,校书郎从旁悉心指导,卿云果然受益不少,他与校书郎一番交谈,才知他竟是永平十二年的榜眼,卿云直说大人厉害,校书郎却说东宫之内卧虎藏龙,他根本算不得什么。卿云又打听了那位少詹事严大人的出身背景,果然也是出身大族,曾高中状元。
偏你是状元还是榜眼,还不得乖乖地送上契书,教他古籍?
卿云心中郁气终于稍稍减弱,面上对待校书郎亦是十分谦逊有礼。
李照一连七日都未曾召见卿云,卿云沉住了气,一心跟着校书郎学习,倒是长龄,成日里送他出院,又日日盼着等他归来,像蜜蜂围着花似的转,见李照一直不召卿云,才略微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