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让李秋风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他下意识做出决断。
常盈知道自己擅长用暗器。
在敌人最无知无觉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他都听见自己这样对自己说。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常盈已经知道了萧良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
而眼下萧良心神恍惚之际,正是自己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棵大树另外半截枝干也终于掉落下来,挡在了常盈身前,正好将他的身子瞬间遮住。
那茂密的树条掉在地上并不高,但是因为颤动着,仍是叫人看不清树后景象。
等尘埃落定,树后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萧良对于常盈能飞天遁地都深信不疑,因此当他感受到有个刀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时,他并不没有惊讶。
但是护体的蛊虫一下子爆发,让萧良往扑了扑,那刀只是沿着萧良的左眉骨到右耳下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这一刀没能立刻让自己动弹不得。
“需要露出一个致命破绽就够了,我绝不会失手。”常盈把染血的刀就垂在萧良的脸上,血滴滴答答溅在萧良的眼睛。
萧良想笑,但是半张脸破开后,他每说一个字都夹着风声,含混不清。
常盈垂下脑袋,凑得更近些,才能听见他究竟在说什么。
萧良说:“……怪物。”
常盈答道:“多谢。”
常盈拿起刀,准备插入萧良的胸口,萧良急急地喊慢着。
“怎么了?”常盈问。
萧良道:“我想再看一眼我弟弟。”
“你弟弟?”常盈东张西望着,什么时候来的帮手自己怎未察觉?
但他很快发现,萧良的脑袋僵死一般往后仰去,眼神定在一个点一动不动。
常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在瞧那座巨大的金身泥面神像。
……
萧良确实有些后悔。
他方才应该多和常盈说说自己的弟弟,但是他自己对这个少年的记忆也都淡薄了,他微微抬起头,正对上残缺神像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弟弟嘴巴微扬,总是一副笑模样,明明畏惧,却总装作无畏。
萧良一死,再无人会记得他,正如无人记得自己一般。
常盈顺着萧良的目光抬头:“你来生做个工匠或许也大有可为。”
萧良含糊地嗯了一声。
“还有别的话说吗?”
萧良的头往一边偏去:“……没有。”
萧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绝不狼狈地攥着别人的裤脚求饶。
人在江湖纵使有再多的不得已,但是杀人偿命,或早或晚。
他看不起那些为了苟延残喘抛弃一切底线,几乎成了另一个人的丑陋行径。
人在江湖,不是被人杀死、就是杀死别人,这并不新鲜。
冤有头债有主而已。
八年前,萧良为了活下去偷吃了神仙贡品,被发现的浮花镇的百姓吊起来毒打;又因触怒神明被罚沉塘献祭赎罪。
后来,萧良将城中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五年前,萧通天一面在城中以蛊杀人,一面又散播了有人犯禁、神明降责的谣言,将萧良逼死的时候,却收萧良为徒倾囊相授。
后来萧良也杀了他、那个不吃人肉就会活不下去的怪物。
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是萧良生命里唯一的东西。
这期间,只有两个人不同。
一个是他的胞弟。
在萧良被沉塘那天,萧通天找到他,给了他一只毒虫,让他去救自己的亲哥。
他的好弟弟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所有围观的百姓全都不得好死。
他至死都被那日尸山血海的景象给纠缠着,于是将自己闷在一个不足半人高的水缸里溺死了。
萧通天说,心软者成不了大事。
第二个便是那个女子。
萧良心想,自己应该信她的,不该对她下蛊。
自己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她真的愿意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呢?
自己若能对她心软一次就好了。
……
太久了,久到萧良已经把自己恶贯满盈的一生都都回忆完了,那把尖刀还没刺下来。